天气好热,九十多度。晚上还要吃火锅。有人先写电邮来想吃火锅,然后接着写道:今天是今年以来最热的一天,我们真的要选今天?我于是上网找了一段四川高温酷暑,火锅店更加繁忙的新闻送出去,以证明今天吃火锅的合理性和传统性。
搜到的新闻都在花边新闻一类的栏目里面,讲的都是四川拉拉杂杂的东西,我一条条看下去,却想起了一个读研究生的四川同学。他是一个比我还要地道的成都人。比我大几岁,当时在我们圈子里算是老大。名叫吴浩,我们都尊称他浩哥。
浩哥在长岛上班,那年被公司裁掉的时候正是夏天。纽约的夏天经常闷热,天黑得很晚,我们坐地铁去法拉盛吃饭,地铁过了东河就在地面上跑,从窗口看着曼哈顿的黄昏很惬意。沿途的涂鸦在夕阳下让人觉得气温更高;家家户户窗户紧闭,开着空调;间或看见一家窗户大开,不免担心住在里面的人如何熬过这样的高温。这是一个很热的夏天,平常的海风似乎都无影无踪,空气仿佛停滞在地面上,任由温度和湿度一升再升。
周末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到法拉盛去吃饭。下了地铁,就能闻见路口羊肉串烧烤的味道。天气再热那个小贩也会摆摊出来,站在他的炭火前我们汗如雨下也要非吃一串东西再继续走。我们在浩哥选的餐馆聚会,因为他住在法拉盛,通常是他认识那个老板,或者跟里面上班的人有点渊源,于是就会领着我们去。
那天浩哥宣布他失业了。不过他立刻接着说,他正在找工作,现在暂时开电招车打工。在法拉盛有很多这种私人的电招车,虽然不太合法,也没有人管。只要在报纸上登一条广告就能开始做生意。他的家就在法拉盛的一条侧街上,两边都是红砖的老公寓楼。他已经结婚有个女儿,失业以后老婆很快就跟他离婚带着女儿回了成都。
开电招车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。过了不多久,浩哥就有了好几个住在法拉盛的常客。其中一个是很漂亮的韩国妓女。
浩哥白天在外面跑车。晚上在法拉盛的一家麻将馆吃饭。
麻将馆在一个连排屋的半地下室,老板是个成都人,他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四川人。他走到浩哥跟前问:“在成都你做啥子的?在国营单位?”
“对头,在机电公司,”浩哥说。
“好单位啊,不错不错,”他说,“也来美国混啊。”
浩哥是理工大学毕业的,曾经外派到中东和非洲,后来到纽约念MBA,就留下来工作了。老板说:“还是你们念过书的好。念过书,会英文,咋个都比我们好。”
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一个光头。他的手臂上到处都是烫伤留下的疤痕,一看就是做餐馆的。光头对浩哥眨眨眼,一面说:“老板,念过书有啥子好,他还不是开电招车?念书没得用。”
老板转过身去从空着的麻将桌上拿起一张中文报纸,上面是华人保险经济和投资顾问的广告。光头拿过来瞥了一眼,问道:“咋个嘛,这些就是白领阶层了?”
“人家都是在办公室上班,天天西装领带。哪里像你娃,一天干到晚,回到屋里浑身都是油烟味。”
“是,是,我们是打体力工的嘛。”光头说着便把报纸递还给老板。
“读书有用吧?”
“没得用,”光头答道。
每天晚上除了打麻将的客人,还有好几个象浩哥一样打工的人来吃五元钱一份的盒饭。他们都是四川人。光头想存够钱去开自己的餐馆,一个要做画家,另一个天天钻研易经给人算命。吃完饭浩哥他们就在旁边看人家打麻将,有时候也自己坐上去玩玩。另外有个年轻人,就住在楼上,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金融硕士,毕业以后一直都找不到工作。他整天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。有时候也出去面试,但是就是没有公司要他。他以前在一家大公司工作,还办到了绿卡。那是经济好的时候的事了。现在谁都不知道经济会什么时候好起来,只知道那一阵电视上大银行的坏新闻不断,不过,慢慢地好新闻坏新闻似乎就跟自己无关了。
这几个人都是在法拉盛打工,除了哥大的金融硕士;他整天躲在屋里炒股票。光头来纽约的时间最久,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,故而有些把一切都看开了的态度。其实,没有人真正能把什么看开。几个人除了每天晚饭在麻将馆相遇,没什么更深的交情了。然而,当浩哥开车到曼哈顿接客人的时候,或在黑夜中在曼哈顿街上走路的时候,酒店里灯光闪烁、音乐不绝之际,或者,当假日来临,五大道上时髦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,浩哥不得不推开行人,挤到前面去的时候,他偶尔会想起麻将馆里的那些人,感到由于某种类似的境遇突然与他们息息相通,这是没有去过麻将馆的人无法理解的。
韩国妓女的名字叫沙莉。浩哥说沙莉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韩国女人。沙莉的腿长得挺美,她老是穿着方格花布的裙子。她常常把她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。走在街上人们都喜欢看她的面孔,因为她的面孔很愉快迷人。
浩哥给沙莉出了几次车以后就非常喜欢她。他喜欢她从门里出来走到车前的样子。他喜欢她的长发乌黑。他喜欢她的模样象邻家女孩。他喜欢她在后座上用韩语打电话。有一天,她在车里化妆,他发现自己喜欢她手臂上细细的茸毛,和她手腕上的玉镯。喜欢这些,他自己也觉得好笑。
有一个月沙莉回韩国去了,浩哥也没怎么想到她。沙莉回纽约的时候叫了浩哥的车。当她从机场出口出来的时候,浩哥发现自己看见沙莉很开心。
第二天晚上,沙莉就和别人出去喝酒。半夜两点的时候,她叫浩哥的车去接她。她从酒吧走出来,两眼带着醉意,头发有一点乱。等到了她家楼下,她已经瘫在后座了。浩哥怎么也叫不醒她。她手里捏着门钥匙。浩哥用力扶起她,几乎是抱着她到门口,这时候沙莉醒了,她挣扎了一下想自己站起来,却一下子呕吐在浩哥的怀里。她迷迷糊糊地道了声歉,又睡过去了。浩哥打开门,把她放在床上,替她擦干净,然后又到洗手间把自己整理一下。他回到床边,沙利翻了个身,拉住他的手,
“对不起。就在这里休息吧。”她轻声说。浩哥在她身边躺下。她把他的手放在乳房上,转身继续睡。浩哥能感觉到她的乳房坚挺,隐隐约约像是做过隆胸手术。浩哥靠着她,一下子也睡着了。
早上浩哥醒来的时候,沙莉的身子压着他的手臂。他轻轻把手臂抽出来。沙莉睡得很熟,她一动不动。他坐起来,把衣服拉拉直。沙莉脸上还留着昨晚的残妆。浩哥俯身过去在她脸颊上吻了吻。她还是睡得很熟。浩哥看了看周围,外面天已经亮了。他给沙莉盖好被子,然后起身走出她的房间开车回家。太阳正从东边升起来。
1 comment:
2年来惟二的update呀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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